11月19日中午，北京下起了小雨，風不大，在中關村軟件科技園外，楊建軍和一名工程師站在大樓門口的空曠草坪前，通過手機操作，一會兒把一個銀色的帶有四支螺旋漿的小飛機推向遠方20米外的空中，一會兒又拉到近前1.5米處。那名工程師靠近無人機時，兩塊舒膚佳香皂大小的無人機會自動后退;工程師后退，無人機會自動跟著靠前。
“這用了初步的人臉自動識別功能”，楊建軍介紹。而在剛才推遠拉近過程中，小無人機已經錄制了一段視頻，直接可以用手機播放。對于整個測試過程，楊建軍大體滿意。他向工程師提出了一個觀察到的問題，在飛機從手中拋出，自動懸停在空中的瞬間，有那么一秒鐘，平飛的機身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抖動，“這是不是高通平臺兼容問題?”
在過去一年半時間里，楊建軍創建的零度智控無人機公司折騰出不小動靜，借助于美國高通芯片平臺整合技術，無人機重量從一公斤以上，迅速下降到200克左右，價格從四五千元下探至2000元左右。與之相比，無人機巨頭大疆推出的小型便攜產品Mavic Pro重量743克，售價約5000元。
楊建軍干脆給新研發的無人機Dobby冠了一個定語——口袋式無人機。由此，楊建軍在大疆專業級別的無人機和許許多多航模型無人機之間創造了一個無人機新品類。“相對于大疆無人機專業級拍攝，是單反相機，口袋便攜式無人機可以看作是卡片相機。”楊建軍說。
卡片相機俗稱傻瓜相機，因為無人機的智能性，楊建軍小心地選擇了卡片相機名稱。在沒有被智能手機拍照替代之前，卡片相機出貨量和市場占有率遠遠超過專業級相機，相應地帶動了一些公司生意紅火。如今，口袋式，包括可以裝在背包里的小體積、輕重量無人機市場需求在逐月增長。騰訊科技(微信公眾號：qqtech)從上游供應商處獲悉，Dobby每個月生產量是25000臺，“我們很快要做到3萬臺。”楊建軍說。
“明年肯定能突破100萬臺”，中科創達高級副總裁、無人機業務負責人張書濤更加樂觀，“專業級拍攝無人機(大疆)四五年走過的路，便攜無人機一兩年可以走完。”實際上，大疆現在一年銷售額100億人民幣，以5000元均價估算，約200萬臺。
更為重要的是，便攜式無人機可能僅僅是未來空中機器人方向中一個過渡形態，解決空中拍照和錄制視頻只是部分功能，未來可能成為一個新的計算平臺。隨著高通、英特爾、聯發科等大的科技巨頭進入，外加三星、小米等手機廠商進入，還有像零度、零零無限等無人機公司殺入，將會一起沖擊大疆無人機過去10年在無人機領域樹立的商業壁壘。對于口袋便攜無人機，大疆再不可能一味高昂頭顱，漠視不理。
便攜無人機如何煉成的?
無人機市場由大疆帶熱之后，國內外很多廠家跟進，一度火熱。但是大疆憑借先發優勢和超強研發能力，占據了四旋翼專業級影像拍攝無人機七八成市場份額，其它跟隨者都未能反超。想突破大疆，只能另尋它途，其中小型便攜化是一個途徑，但是限于技術瓶頸，一直進展不大。
楊建軍現在還記得與高通工作人員一起把無人機做小過程中，技術攻關時遭受的煎熬。去年8月底，零度和高通雙方團隊連續加班超過半個月，高通甚至從美國派來了兩位工程師，白天到晚上連續加班，可是到底能不能用高通芯片做出一個能飛的東西來仍然是未知數，“當時就覺得快要放棄了。”楊建軍向騰訊科技回憶。
最初，楊建軍做口袋無人機的出發點是“一拍腦袋”想出來的，只為能拍攝一些靜態圖，這是無人機差異化方向之一。“記者去搶新聞，能夠拍攝一些突發事件，從口袋里掏出無人機抓拍一個空中角度，是一個獨家秘密武器。”但是，便攜要求做小，是一個極大挑戰。
美國芯片商高通對于無人機有一些想法和計劃，以801芯片為基礎，集成了圖像、CPU、通訊和飛控等功能構成一塊主板，使整個核心部件體積大為縮小，主板大小為58×40毫米。“但是能不能做出來，誰是他客戶?”楊建軍認為高通也不知道。高通在手機通訊、芯片集成等方面是世界級公司，找了國內一些無人機公司想打開集成主板新應用突破口，不少人拒絕了。找到楊建軍時，楊建軍憑著對無人機的敏感，同意與高通合作，“一拍即合”。
楊建軍是首次用集成主板。作為第一家合作公司，有很多技術上的坑。零度的算法和操作系統裝不進高通集成后的芯片平臺，一些接口、管角之類很費勁。零度的工程師和美國來的工程師為了解決核心的飛控，一起做了一個星期，到去年八月，終于把飛機飛起來了。
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大家很振奮。美國工程師連夜發郵件給總部匯報喜訊。緊接著，正是國慶大閱兵前，北京禁飛管控最嚴的時候，后續的調試、飛行，只能在室內。后來楊建軍才知道，解決能飛只是第一步難題，飛機從1.2公斤一下子變成200克左右，真正在變小后做成產品，還有很多難題要克服。
最早的操作系統里面有非常多漏洞，很容易導致飛機突然死機。飛機變小后，散熱成了頭疼問題，飛機在飛行過程中拍攝，圖像功能全開，與手機使用芯片相比，功耗急劇增加，最終得通過內部增加風扇解決。
甚至，在小飛機身上加一塊GPS芯片都是重大挑戰。同樣采用高通平臺的零零無限便攜無人機第一代Hover Camera，就放棄了GPS，更多場景是在室內飛。
楊建軍堅持留下GPS功能，如果沒有GPS，僅靠鏡頭識別地面，速度慢，看參照目標時會發生漂移，不確性增多，無法應用到戶外。留下GPS的代價是程序會復雜，成本增加，電池兼容性要求會更高。
手機GPS只需要一個大致位置，誤差大，定位不準備的地方通過地圖校準。飛機不一樣，沒有其它輔助傳感器，容忍誤差只有半米。恰恰GPS本身高靈敏度，是一個非常微弱的信號接受器。GPS信號從天而降，經歷了很大損耗。楊建軍需要把信號放大，同時要想辦法屏蔽飛機上電池輻射、高頻主芯片、內存DDR運行時帶來的干擾。要在體積和信號接收之間求平衡。這里有技術難度。
解決了信號問題，接著要解決拍攝不清晰難題。大疆無人機自身像臉盆那么大，可以通過安置機械的三軸云臺，消除飛機顫抖對攝像頭的影響。在口袋式小無人機上，裝一個三軸云臺，體積會很大。這個難題最終由楊建軍和團隊采用自己研發的電子穩像方法解決。
簡單來說，飛機頭突然猛一往上抬，攝像本來是要看前面的，頭往上一抬鏡頭就看到上面去了，電子穩像方式是把圖像根據飛機姿態，進行一個非常精準的整體搬移，讓用戶看的圖像仍然是穩定的。
2016年3月份，楊建軍已經可以做到把無人機裝進隨身口袋，又花了兩個多月調試和完善。5月25日正式發布，“跟小米無人機發布同一天”，楊建軍記得。所不同的是，后來小米無人機很快經歷了炸機事件，整體方案轉向與高通合作。而楊建軍的無人機每月銷售已經過萬。
楊建軍暢想著更大的應用情景。他發現，Dobby不僅僅可以拍攝靜態圖片，還可以用于攝像。同時，“用戶群變得更廣闊了，不光是記者，普通人也能用”。今年六七月份，楊建軍進一步明確了產品定義和打法。
他慢慢發現，半徑20米內的連續視頻，目前是一片空白。便攜無人機對普通人而言，旅游時候爬到泰山頂上，或者在湖邊，無人機能拍一段別人拍不到的視頻，拓展到人加自拍桿達不到的角度。還可以豐富軌跡，預設不同的拍攝移動路線、角度，視頻拍攝后放在手機APP里，輸出到美拍，美圖秀秀和秒拍等進行簡單編輯，最后通過微信等社交工具分享。由此，降低用戶使用難度，增加用戶黏性。
“飛機產品本身是一個引流，是一個入口。”可以想象，一旦新型視頻玩法引爆之后，便攜式無人機會成為高頻日常拍攝工具，進而可能成為消費級電子消費品。在干了9年無人機之后，楊建軍這一次似乎找到了繞開大疆無人機的可能。“小，靈活，一旦智能化，能做的事情非常地多”，楊建軍說。
現在的他，享受著“痛并快樂著”感覺，零度作為高通頭批用戶，趟坑很累，好處是別人還在試801平臺時，零度第二代無人機上面將搭載820芯片平臺，2017年1月份在美國CES展上將正式發布。
當然，對于零度、零零無限等公司趟出的便攜式道路，不是每一家無人機公司都立刻跟隨。大疆在今年仍然在按照自己的節奏發布萬元級別專業化產品，對農業無人機也很上心，并沒有立刻推出200克左右的便攜式產品。億航無人機CMO熊逸放則告訴騰訊科技，他認為便攜性始終是很多無人機用戶的一大核心需求，相信小型化是未來消費級無人機細分市場的發展趨勢。
不過他覺得根本還是要看是否契合產品的定位、目標用戶需求和使用場景，“如果單純跟風追求小型而過多犧牲了續航、抗風性、穩定性、相機鏡頭等其他重要因素，反而體驗不佳”。億航會持續關注技術和市場發展趨勢，結合自身的產品定位和目標用戶需求，打造“強體驗”、“真需求”的無人機產品。
巨頭殺入
2015年9月，高通正式推出專為消費級無人機應用而設計的Qualcomm Snapdragon Flight 無人機平臺，它基于驍龍801處理器，能夠滿足OEM廠商及開發者對于無人機產品開發需要。
高通在零度之后，很快有了新客戶零零無限。2016年10月16日，零零無限宣布正式在美國發布首款安全便攜可像書本一樣折疊的跟拍無人機——Hover Camera Passport小黑俠，售價為599美元。主打賣點是安全、便攜和易用。零零無限創始人王孟秋稱，無人機不再是僅為“航拍”服務的產品，轉而全面進入大眾消費領域。
楊建軍同樣認為，“只有一百億市場的時候，巨頭很難入場。三五年之內，消費無人機一定會變成一個千億級市場，一定會把巨頭們給帶進來。”
高通正是這樣的巨頭之一。高通產品市場副總裁顏辰巍告訴騰訊科技，高通切入消費級無人機行業優勢有兩點：第一，高通能夠給廠商提供技術支持。無人機和智能手機很相似。而高通在智能手機上的成就有目共矚。第二，產品本身優勢，高通提供的芯片產品和軟件算法。比如，零度所采用的第一代產品基于驍龍801處理器主板，在圖像處理、連接性、計算和處理能力方面很強大。
顏辰巍認為，高通的進入，會像智能手機一樣，降低行業開發的門檻，方便一些廠商去做產品的用戶體驗，比如拍照、攝像功能等。具體業務操作時，高通通過與中科創達合資成立的創通聯達(ThunderComm)以及深圳的一些ODM合作，來支持更多想采用高通無人機平臺做無人機的廠商。
看中無人機前景的不僅是高通。國際上上游芯片強手英特爾、英偉達、聯發科等都有涉及，國內聯芯公司同樣也有意于做消費級便攜型無人機。
對此，楊建軍持兼容并包態度，他認為各家都有長處，而目前無人機產品并沒有像手機那樣定型，還充滿各種可能性，如果閉門造車，在產品方向上犯錯誤風險會很大。
據他分析，每個平臺都有自己特點。高通優勢高度集成化，配套軟件做好。有一些無人機所需、智能手機上沒有的功能，比如飛行控制，高通集成了飛行控制算法。聯芯有個很好的技術，叫做軟件無線電SDR技術，可以配置廠商自己的通訊算法，做成一套體系裝進去，從而擺脫WiFi等用于手機的通訊方式，一個非常好的應用是用來做高清長距離的圖象傳輸系統。瑞芯微平臺特點是上面集成了CEVA的DSP，最新一代DSP，成本又很低，且具有很多很強大功能，比如對于無人機很重要的電子穩像功能，還有卷積深度學習神經網絡的搭建，同樣勝任。
另外一家無人機新創公司博瑞云飛創始人高潮告訴騰訊科技，他們公司目前選用了聯芯的方案。他認為高通芯片集成度比較高，但是沒有過多接口，很難做擴展。他認為，用單個手機芯片做無人機，一旦手機芯片死機，無人機就失控。“我們做了雙芯，一個聯芯芯片做計算，還有一個芯片專門用來控制飛行”高潮說，雙芯設計還有利于日后擴展升級。
當然，價格也是高潮考慮聯芯的原因之一。他說，中科創達賣高通主板，一塊是125美金，約合1000塊錢人民幣，聯芯相應產品是60美金，便宜一半。比較有競爭優勢。據博瑞云飛創始人高潮所知，零度智控最近在高通芯片之外，今年7、8月份開始找聯芯合作，除了技術原因，高通方案貴也是原因之一。
不過，真正讓楊建軍警惕的不是上游這些芯片廠商，也不是大疆，更不是中科創達這樣的方案提供商，而是目前正在賺大錢的智能手機廠商。智能手機里有攝像頭、CPU、內存和GPS天線等，很多東西和無人機共通，手機廠商來做無人機具有天然優勢，同時，它們具備非常強的供應鏈優勢。
“小米(飛米)沖進來以后，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我更愿意和大疆站在一起。”楊建軍意味深長地說。實際上，據騰訊科技了解，小米的生態企業飛米已經找到高通，下一步雙方將合作推出新的無人機。而有了高通，一款無人機開發流程可能會縮短到四五個月。如果未來上游核心都掌握在外國企業手中，無人機如果同質化，未來或將重演智能手機市場快魚吃慢魚、大魚吃小魚局面。
卡位空中機器人
對于Dobby無人機，楊建軍還在快速迭代，第二代產品散熱更好，增加減震后圖像更清晰，飛行時間也比第一代9分鐘時長有所提升。另外，他想陸續地增加一些新功能。“比如人工智能模塊，讓它更智能”，楊建軍說。 智能識別方面而言，不僅能識別人臉，還可以識別更復雜的東西，比如汽車，人體，甚至是手勢，到時可以自動避障。
甚至，無人機可以做到中科創達副總裁張書濤所說的“貼身攝像師”，隨心地即抓即拍。即便與人進行語言交流，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手機上指點一個房子，無人機自己就能飛去現實中房子那里，這些都能實現”，楊建軍說，在業界，一些高端無人機產品已經實現此功能。在下一代產品上，采用“820芯片變得更強大，更智能，包括自主飛行，這些算法都裝上去。”
而大數量級的銷售又將使零度處于一個有利位置。用戶使用頻率高，“會成為我們很多信息收集的點，比那種大的無人機使用頻度高，得到更多數據，誰做人工智能最厲害呢?其實就是像谷歌這樣的，因為它有全球最多數據。”
正因此種可能，零度智控、零零無限等便攜式無人機公司被一些大公司看好。零度智控融資已進入B輪，融資1.5億人民幣。領投者是信達國萃和名航資本兩家，高通旗下投資公司也加入。另外，騰訊科技獲悉，三星也有意于投資零度智控，相關手續正在辦理當中。
智能手機分成通訊和影像、操作系統這三塊。無人機基本上也是通訊，影像和操作系統，外加一個飛行控制。智能手機在好多年前，比如Android剛剛開始的時候，很少有人真的能夠預測到幾年之后，智能機能夠給人們帶來多少的便捷，并成為個人電腦之后一個新的計算平臺。現在無人機，如果能聚集海量用戶，慢慢會想出各種各樣不同應用和場景，一起把市場拓展得越來越大。
“實際上無人機就像是帶著螺旋槳會飛的機器人，這一類產品今后能夠給人類想象空間其實是非常大的。”高通顏辰巍說。未來，只要是跟人工智能有關的，語音方面的人工智能、計算機圖象處理方面的人工智能，都有可能被用在無人機上。
“革命剛剛開始，有變成一場很大革命的可能。”顏辰巍說。和他一樣，楊建軍也認為2017年會是無人機智能化元年，計算機視覺、人工智能等等發展迅速，需要一個出口，無人機可能會是這樣一個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