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曾經在竇唯、崔健和樸樹的樂隊里做貝斯手的人,有一天在自家Jazz酒吧問你吃不吃烤羊肉串——我從沒想象過這個畫面,但它就這么發生了。
他是任宇清,人稱老任。十五年前,他一手創辦了國內頂級獨立爵士品牌JZ Music。
JZ Music最初只是一家叫JZ
Club的酒吧,今天已發展成為了一個集合大型音樂節、演出俱樂部、教育、唱片制作、演藝經紀管理和文化基金于一體的獨立音樂機構。
當任宇清穿著純色T恤和休閑褲,如同一座疲憊的山那般坐在你面前,你很難看出他既是一位知名樂手,又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清爽的頭勢(上海話,意為發型)、腳上的飛躍鞋,甚至他的直接和沉默都散發著上海的氣息。


任宇清是幸運的。90年代,在他還是翩翩少年的時候,就伴在魔巖三杰、崔健和劉元左右,并站上了中國搖滾樂最輝煌的舞臺。如果說做樂手就是為了成名,那么當時的任宇清在國內已經沒法走得更遠。
他沒有沉醉于臺下的萬千矚目,因為那并不屬于他。相反,他總是覺得自己的專業水平不行,于是毅然離開了自小生長的北京,去新加坡進修爵士樂和電貝司。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年紀,那樣的舞臺,任宇清顯得比身邊的人都要清醒。
“其實老崔他們真正影響我的不是在音樂元素方面,而是對音樂極其認真的態度。”當我提到這些搖滾老炮名字的時候,任宇清淡淡地說。
跟他同時代的樂手一樣,任宇清也曾過著純粹而疲憊的生活。他和日籍鼓手古賀泉(Izumi
Koga)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練琴,然后才洗漱。一天練琴16個小時,晚上累到抱著琴睡。生活在當下碎片化時代的人們,很難理解這種專注,而如果沒有這種專注,也就不會有后來的老任和JZ
Music。


爵士上海音樂節十周年
一晃就到了畢業季,要么回北京繼續給大腕兒們彈貝斯,要么……
任宇清一直記著Izumi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搞音樂要有社會責任感,你想為這個社會做點什么?
2000年,他來到了上海——一座被他稱為文化沙漠的城市。老任的父親是上海人,不知道踏上這片土地那一天,他是否覺得似曾相識,又是否料到這里將成為他今后的駐扎地和全國爵士的大本營。
“當時為什么選上海呢?”
聽到這個問題,老任的目光變得柔和,望向被雨水附著的車窗。“在上海,人們喜歡白相白相(上海話,意為玩)、尋開心,音樂人之間的氛圍比較自由,這和搖滾樂和流行樂對不上號,卻正是爵士樂所需要的。”剛到上海的那一年里,老任在希爾頓酒店大堂彈琴,觀察著這個城市,享受著那份安寧。
到了第二年,任宇清開始經常去表演藝術家林棟甫的House of Blues &
Jazz演出,并擔任音樂總監,那里也是上海早期的爵士據點。于是,開一個爵士俱樂部的想法逐漸占據了他的腦海。


2004年,任宇清的JZ Club誕生了。在JZ
Club,金色的蓮花燭臺伴著酒杯擺放著,靜謐的石制佛像、關于音樂的書法作品與這個暗紅色的爵士世界融為一體,佛系又摩登。在這個爵士之家的夜晚,有人沉醉,有人快樂,有人流淚,那些臉龐觸動了老任的心。“原來這才是我想要的。”他說。
我問他:“沒怎么接觸過爵士樂的人,只是覺得挺好聽的,過來會不會尷尬呢?”
老任說:“尷尬什么?只要覺得好聽,那就夠了!”
人們也許只有年輕的時候才會把音樂當作全部。“音樂是樂手和聽眾尋求共鳴的介質,它是生活的一部分。”現在的老任說。


看過湖南衛視《歌手》第二季的有心人亦會來探訪JZ
Club。老任很清楚綜藝節目的娛樂的局限性,但是他越來越成熟并且變得開放。李泉和一眾JZ樂手上《歌手》節目,老任認為這至少可以告訴六億觀眾,什么是爵士、以及上海有個地方叫JZ
Club。一些業內人士免不了對這事有不好的看法,老任的回答很犀利:“我無所謂,你管我呢。哪怕是在抖音發爵士樂視頻,也是利大于弊。”
JZ
Club開辦兩年后,老任又創辦了爵士音樂節。十年前和去年的爵士音樂節都遇到了強臺風。去年10月15日,有不少觀眾在大雨中站了幾個小時,直到結束才離開,其中也包括第一次參加上海爵士音樂節的我。


老任廣闊的音樂人脈無疑幫助音樂節請到了許多很棒的爵士樂隊和樂手,比如兩屆格萊美獲獎者英國新靈魂甜美女聲Corinne Bailey
Rae,美國傳奇Funk樂隊Kool & the Gang以及The Earth, Wind & Fire Experience。
而今年的爵士上海音樂節請到了The Original Gypsies、Branford Marsalis、Andrea
Motis、Lu1和李泉等爵士音樂界的大牌。聊到今年的陣容,老任興奮地推薦:“這次會請一個德國的大爵士樂隊(Big
Band)來演出,一開始是熟悉的‘動次動次’,繼續聽,怎么還有電子、HipHop?!賊酷!”
這其中也不乏老任親自挖掘到的爵士樂手,比如Tom Peng龐志鵬。老任提到他時,臉上露出了父親般驕傲而溫柔的神情。
老任是在世博會期間的某個活動上看到了這個彈班卓琴的男孩,便毫不猶豫地邀請他去JZ
Club和音樂節演出。“他是唯一一個畢業于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彈班卓琴的中國蒙古族人,玩的還是國內最純正的藍草音樂”。老任說。


JZ School
雖然JZ School比俱樂部和音樂節開辦得晚,卻是老任剛回國時就急著想做的第一件事。
練琴是講究方法的,留學時老任看到了自己從前練琴時走過的彎路,他說:“中國本身不具備西方音樂教育的觀念,國內很多琴行的老師甚至沒聽過Beatles和Rolling
Stones,更不了解Jazz的歷史。這樣的老師教你彈琴,就像中學生教小學生似的。”
不想讓“中學生”誤人子弟的老任在2006年開辦了JZ
School,這是一所全日制的學校,教學涵蓋了爵士樂、搖滾樂、流行樂、藍調、拉丁樂和弗拉明戈等,現有100多名學生。而20多位老師分別來自伯克利音樂學院、伊士曼音樂學院和曼哈頓音樂學院等名校,可見在音樂教育這件事上,老任多么看重專業水平。
令人意外的是,強調專業的老任從不引導自己的孩子學樂器。與一雙兒女在家的時候,他會放一張唱片,隨他們聽不聽。兩個孩子反而覺得這個會彈琴的父親很酷,主動要求學習樂器。
我問他若是孩子沒有愛上音樂,會不會后悔自己沒有引導呢?“音樂是上天賜予人類的福音,這比看書帶給人的快樂還要多。而且,音樂對所有人都打開大門。“老任說,”也許人的價值觀轉變、成長之后,就會更看重音樂。”
那么,爵士樂能走進中國大眾的生活嗎?
很多年前老任的答案是絕對否定,如今他認為,當中國的聽眾越來越成熟,并且遇見了讓他們為之震撼的爵士樂手,就會接受爵士。“現在你們這些孩子都喜歡聽電子、嘻哈,但我覺得,也許過幾年你們就會聽爵士了。”他笑著說。當他發現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連John
Coltrane都不知道時,失望之情難以掩藏。
回家的路上,我真的聽了聽John Coltrane。


爵士酒吧Wooden Box
見到老任之前,會覺得他只是個酷酷的爵士大叔。現在回想起他,就像遇見了一個熱愛生活又溫暖的普通人。上海浦北路悲劇發生的第二天,悲憤的他親赴現場祭奠那兩個孩子;在他的另一個酒吧Wooden
Box,他輕松地跟常客們打招呼、嘮嗑,在京腔和流利的英語之間無縫切換,偶爾蹦出幾句上海話,儼然一個活潑可愛的老板;在菜市場里,你可能會遇到認真挑選小龍蝦的他……
上海是一座自由而多元的城市,老任的JZ Music則讓上海加深了這種氣質。2010年開始,上海的爵士樂手和歌手的保有量超過北京成為全國第一,JZ
Music功不可沒。
沒人能說得準中國人對爵士樂的接受度未來會變得怎樣,與普及爵士樂的歷史和文化相比,現在老任對大眾的期許變得更加現實:爵士樂,覺得好聽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