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這是在‘彈棉花’嗎?”
“第一次見一根弦的樂器,確定真能彈出曲子嗎?”
盡管已經在抖音直播兩年多,趙霞直播間的公屏上仍會出現這類好奇的發問。而她也總不厭其煩地解答:和普通的琴不一樣,獨弦琴只有一根弦、一根搖桿,卻能演奏出6個音區,3個八度。作為京族獨弦琴藝術自治區級傳承人的她,幾乎每晚都會在自己名為“獨弦琴【京為天人】”的抖音號開播,把這個曾鮮為人知的樂器帶到了超過40萬觀眾的眼前。通過直播打賞獲得的收入,她也得以把線下的獨弦琴傳承班堅持辦下去。

“只有三個會彈獨弦琴的姑娘”
進入趙霞的直播間,觀眾們一眼就能發現獨弦琴的獨特。琴身一端突出著共鳴器,延伸出一根長竹片;另一端則用楔子固定琴弦。一米長的琴身兩端,只連接著一根琴弦。不過,這樣一根琴弦,卻能演奏出6個音區,3個八度,可謂“一弦出百音,獨弦可成曲”。
作為京族的傳統樂器,獨弦琴藝術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東興市的京族聚居區廣為流傳,已有數百年歷史。但早年間,傳統的獨弦琴傳承從不記譜,加上京族人口僅有兩三萬,許多年輕人也進入城市工作,導致鮮少有人愿意學琴。
“很多京族年輕人都不知道獨弦琴是自己特有的民族樂器。而且早年間,老式的獨弦琴未經改良,音色悲涼,延音不夠,整個表現力很受限制。”趙霞回憶,包括自己在內,少年學琴時并沒有學會欣賞這門樂器。
獨弦琴國家級非遺傳承人蘇春發談到這項幾近失傳的技藝時,曾不無唏噓的說,“40年前,在京族三島會彈獨弦琴的,掰著一個手的指頭都能數得清。”

趙霞在家鄉東興市京族三島演出獨弦琴
16歲時,趙霞正式學琴,漸漸體會到獨弦琴空靈音色的魅力。更讓她沉醉其中的是,獨弦琴雖然結構簡單,精進演奏卻極需技巧——左手撥動琴弦的同時,手掌外側需要輕壓琴弦定音;另一只手輕撫搖桿,用完全不同的手部節奏操作,為曲子注入各種技巧與情感。
幾年后,趙霞雖學有所成,但當畢業回到家鄉后,她發現演出的機會非常有限。更多時候,趙霞只能在當地的景區中兼職,為訪客表演獨弦琴,一次報酬50元。縹緲不定的工作與收入,讓她一度覺得未來不會再與這個“孤獨”的樂器產生聯系了。
直到2006年,趙霞意外地接到了一通邀請電話。那時的她正在萬尾島的金灘酒店做前臺工作。一檔名為《民歌·中國》的民歌盛典節目,正在全國各地召集少數民族歌手、音樂家參與。到了京族,當地文化部門想組成一個三位姑娘的組合,可找來找去只找到兩位,始終湊不齊最后一位。
電話最終打到了趙霞這里。排練邀請讓趙霞興奮不已,只不過對于剛畢業沒多久的她,一個月的收入加起來也就七八百塊。趙霞回憶起這次改變人生軌跡的機遇時感慨:“我當時沒錢做演出的衣服,也沒有好琴可以用。幸好當時文化局決定承擔全部費用,我才有機會參加這次演出。”
最終,在舞臺上,三位京族姑娘演繹了一首《過橋風吹》。造型奇特、音調悠遠的獨弦琴,也走進了大眾的視野之中。在節目中,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民族音樂藝術家們。他們同樣穿著自己民族特有的服裝,帶著民族特有的樂器走上舞臺,技驚四座。
這一次經歷,讓趙霞心里重新燃起了另一團火焰。

趙霞參與《民歌·中國》節目錄制畫面
與獨弦琴相伴20載,她教出數百學生
趙霞決定拜師,繼續學習和傳播獨弦琴這門正在民族技藝。
回到家鄉后,趙霞找到了從十五歲時便師從獨弦琴第一代民間藝人蘇善輝、一生致力于獨弦琴演奏藝術的何紹,開啟了習琴之路。為了學琴,趙霞每周都要先坐中巴,再轉三輪摩托,從東興市趕到防城港市,一來一回花去近三個小時。不上課的日子里,趙霞就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練琴,早晚各兩三小時。她這第二次拜師習琴,一學就是11年,直到2017年恩師何紹去世。
趙霞知道,自己的使命仍在繼續,她依舊尋找著一切能傳播獨弦琴文化的機會。與此同時,獨弦琴與趙霞也得到了認可:2011年,京族獨弦琴藝術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9年,趙霞成為京族獨弦琴藝術自治區級傳承人。趙霞還帶著學生組成了“東興市哈妹組合”,再一次登上央視舞臺,表演經典曲目《過橋風吹》。

趙霞以“東興京樂樂團”團員身份在節目中介紹獨弦琴
2015年,趙霞開始開展獨弦琴的教學。最初,教室就設在家里,學生也只有三人。為了讓更多人愿意學習獨弦琴,趙霞和伙伴們便在當地的中小學進行普及宣傳。“獨弦琴不像古箏、二胡,本就被人所了解。要說服大家愿意學習、參與到獨弦琴的非遺傳承里來,就要讓大家先了解。前八節課,我們都做成免費公益的。如果感興趣,就歡迎你留下,繼續學。”
逐漸,趙霞兩個教學點的學生,最多同時有超過100人。這些年來,她已累積帶出六七百名獨弦琴學生,其中不乏遠道而來慕名學習獨弦琴的。“給我印象最深的學生,是一對從遼寧營口來的72歲夫婦。他們本身會一點獨弦琴,但是找不到老師來精進,所以專門從外地過來。到這里需要要從沈陽坐車到南寧,搭動車到防城港市后再坐大巴到東興。”

趙霞在獨弦琴教室授課
疫情下轉戰直播間,獨弦琴不再“孤獨”
趙霞的獨弦琴傳承班正走上正軌,但突如其來的疫情很快就給了她和伙伴們當頭一棒。
“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生源直接少了一半。后來也一直沒能持續地開課。”無奈之中,趙霞嘗試在抖音更新自己的演奏片段,并開始不定期的直播。
最初,零星的互動,與難以應對觀眾的隨機點曲,讓趙霞的直播間顯得有些冷清。不過逐漸,趙霞開始嘗試把一些流行歌曲改編成適合獨弦琴演奏的曲調,重新定調、編排指法,讓這個古老技藝,重新獲得了生命力。
“獨弦琴演奏的曲子都是非常抒情的慢節奏,我想試試它能不能演出歡快、詼諧的音樂。”趙霞說,自己在做抖音的第二年,發布了用獨弦琴彈奏的《豬八戒背媳婦》,飄逸雅致的古琴與一襲黃衣飄飄的女子出現在鏡頭前。但左手一揚,反而是一首熟悉的詼諧的曲調,“錄好視頻一發,沒想到就上熱門了。”
當天的直播間里,上千觀眾涌了進來。觀眾的留言,也從最開始——“第一次見一根弦的樂器,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根筋’嗎?——這樣獵奇的評論,慢慢變成欣賞與共鳴。

直播也讓趙霞收獲了打賞收入。“現在主要就是靠直播這一塊,這個太重要了,”趙霞談到直播間帶來的收入,不無感慨。這份收入讓她能夠持續補貼到獨弦琴教室的虧損中去。“雖然現在的重點是放在了抖音上面,但是獨弦琴教室我還是想堅持下去。如果疫情再持續的話,我和另外幾個老師可能會再做個抖音號,講講京族文化和獨弦琴技巧。看能不能再增加點收入,去填補支出”。
在趙霞的直播間中,她偶爾還會彈唱那首獨弦琴經典曲目《過橋風吹》。
“今天過橋遇大風,風吹了風吹了,斗笠被吹上了天空。”悠揚的歌聲像在述說情感,更像在講述趙霞在獨弦琴傳承路上的起起伏伏。相傳,獨弦琴最初是京族先民,受到桅桿的繩索、櫓與船的搖擺碰擊發聲啟迪,模仿制作出的。曲折的命運雖已寫在了它的基因之中,但故事的結局,它卻又總能滿帆歸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