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存儲市場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魔幻。
16GB的DDR4內存條,去年同期價格178元,今年已經漲到517元,漲幅超過200%,但這還不是最猛的——部分內存產品價格漲幅達到700%,被評論為“電子茅臺”、“比黃金還猛的‘理財產品’”。
一邊是價格飆升,一邊是“一芯難求”:從個人消費者到手機、電腦、服務器廠商還在持續搶芯,陷入“有錢也買不到”的困境。
這才只是個開始:集邦咨詢對DRAM內存的價格預測一再上調;摩根士丹利近期的報告指出:我們正站在一個長達數年的“存儲超級周期”的起點。在AI浪潮的席卷下,全球對存儲芯片的需求正在經歷一場史詩級的爆發。
但在市場的喧囂中,有一個常識往往被非專業人士忽略,那就是“存儲”二字背后的細分領域差異。

在半導體產業有一句流傳已久的老話:“得存儲者得天下”。但翻開過去三十年的產業興衰史,特別是站在今天AI算力的風口上,這句話應該被更精準地改寫為:“得DRAM者,得存儲。”
在這個超級周期里,DRAM內存芯片不是配角,而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主角”:它在存儲市場中規模第一、制造難度第一,更是AI算力的第一命門。
今天就來拆解一下,為什么DRAM才是半導體工業那顆難以摘取的“隱形皇冠”。
存儲芯片間的物種隔離:大腦與書架
很多行外人容易把DRAM(內存)和NAND Flash(閃存)混為一談,覺得它們長得差不多,都是“存數據的芯片”。
但它們其實完全是兩個物種。
打個比方:如果把計算機比作一個書房,CPU是那個伏案工作的“教授”,NAND(硬盤)就是靠墻的一排排巨大“書架”,而DRAM(內存)則是教授面前那張昂貴的“辦公桌”。
NAND的任務是“大”。它的核心邏輯是堆疊,怎么便宜怎么來,怎么能塞下更多東西怎么來。哪怕反應慢一點也沒關系,只要斷電后書(數據)不丟就行。
DRAM的任務是“快”。它是CPU這位教授思考時的“演算紙”,臨時記錄著思考要點。CPU處理數據的速度是光速級的,如果它每次都要轉身去書架(NAND)上翻書,那電腦就會卡死。DRAM必須以納秒級的速度,時刻跟上CPU的節奏。
這種功能上的天壤之別,決定了它們在物理結構上的“隔離”。
NAND的核心技術是堆疊,把存儲單元像樓房一樣蓋起來,主要追求大容量;而DRAM的核心技術是在極微觀的尺度下控制電流的瞬間吞吐,主要追求高速度。在AI時代,算力的瓶頸不在于書架上有多少書,而在于教授面前的這張桌子(DRAM)夠不夠大、夠不夠快。
制造的鴻溝:“蓋樓”與“制表”不互通
既然都是芯片,都能堆疊,那能造好NAND的企業,是不是順手就能把DRAM造了?

這是一個極其昂貴的誤解。
從制造工藝的精度和難度上看,DRAM的難度更接近CPU,遠高于NAND。
NAND的制造邏輯類似“蓋樓”,當前NAND廠商主要在比誰蓋得高,從128層蓋到232層甚至300層。這確實很難,難點在于“垂直打孔”——如何在幾百層樓里打通電梯井。
DRAM的制造邏輯類似“造表”。DRAM的核心是一個個極其精密的電容器,要在納米級的空間里,制造出既不漏電、又能每秒鐘充放電上億次的微型電容,要求極為精密。
這就好比,NAND廠商擅長的是把鋼筋混凝土砌到300層高,這是一個宏大的土木工程;而DRAM廠商需要做的是在米粒大小的地方雕刻出一座精密迷宮。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業內有一個殘酷的共識:DRAM的制造難度,是NAND的數倍。 即使擁有世界一流的300層NAND制造能力,面對DRAM那極為苛刻的光刻精度和電容材料工藝,也無異于讓一個優秀的建筑工去修瑞士機械表。
這不是“升級”,而是“轉行”。
進軍DRAM:一張昂貴的入場券
技術難度的差異,直接映射到了市場格局上。
NAND市場堪稱巨頭林立,有六七家玩家在“戰國混戰”,份額咬得很緊。
而DRAM市場則是寡頭“修羅場”,幸存下來的只有幾家——國外的三星、SK海力士、美光和中國的長鑫。

為什么DRAM會形成如此極致的寡頭壟斷?因為在過去幾十年里,DRAM的技術壁壘和資本門檻太高了,高到無數曾經輝煌的歐美日巨頭(如奇夢達、爾必達)都倒在了血泊中。
活下來的,是真正的“鳳毛麟角”。
這也形成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三星、SK海力士、美光三家企業都是先在DRAM領域站穩了腳跟,擁有了極深的技術護城河和現金流后,再去做NAND。
因為DRAM的工藝更精密、容錯率更低,掌握了DRAM技術的企業去做NAND,雖然也有挑戰,但屬于“從難到易”。反之,如果一家企業只掌握了NAND技術,想要逆流而上去做DRAM,那面臨的將是指數級的難度躍遷。
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家純粹的NAND公司,能夠成功逆襲成為DRAM巨頭的先例。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技術基因的問題。
AI的命門:沒有DRAM,就沒有HBM
把視線拉回到現在的AI熱潮。為什么說DRAM是這次超級周期的核心?
因為所有人都想要英偉達的GPU,而英偉達GPU的“命門”叫HBM(高帶寬內存)。
HBM到底是什么?很多人把它神話了。其實說穿了,HBM就是把幾顆、十幾顆DRAM芯片,像搭積木一樣垂直堆疊起來,封裝在一起。
HBM的本質,還是DRAM。
在HBM的制造成本中,DRAM裸片的成本占比超過了70%。 剩下的才是封裝和邏輯控制。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如果你造不出世界頂級的DRAM芯片,你就絕對造不出HBM。
這就好比做面包。先進封裝技術是烤箱,但DRAM芯片是面粉。你烤箱再高級,如果沒有頂級的面粉,也烤不出能吃的面包。
在AI算力的競賽中,HBM是入場券。而DRAM技術,則是印制這張入場券的唯一油墨。
對于一個國家或一個產業來說,如果無法掌握DRAM的核心制造技術,即便在其它存儲領域做得再大,也無法建立起真正的高性能計算中心,造不出頂級的算力芯片。
結語
在AI驅動的這輪存儲超級周期里,市場是狂熱的,但邏輯是冰冷的。
DRAM憑借其接近邏輯芯片的制造難度、極高的技術壁壘和在HBM中的核心地位,牢牢占據著價值鏈的頂端。
DRAM拼的是對物理極限的微觀掌控力。這注定了DRAM不是一個人人都能分一杯羹的普惠市場,而是一個屬于極少數“技術貴族”的封閉俱樂部。
對于產業觀察者和戰略制定者而言,認清這一點至關重要:在通往AI算力之巔的路上,DRAM才是那塊必須啃下的最硬骨頭。